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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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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2-20 16:16:3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IP 属地:浙江
本帖最后由 柳如清风 于 2019-12-20 18:05 编辑

              1
      黑沉沉的秋夜,一镰冷月挂在半空,仿佛老天爷瞌睡的眼。四周高低起伏的山影,一动不动静蹲着,黑黢黢好像披头散发的一群怪兽。整个小山庄正酣睡中,连以往不甘寂寞的秋虫这会儿也进入了梦乡。村东首那条浅浅的小溪却依然不知疲倦地在潺潺吟唱。夜风袭来,漫山遍野茂盛的毛竹林响起阵阵浪涛似的呼啸,从远而近缓缓地卷来,然后再由近而远慢慢地抚去。
  壁上的老挂钟沉沉地敲了一响,时间已是凌晨。
  昏黄的灯光下,赵老墩丝毫没有一点倦意,此刻正长跪于地,虔诚地朝一张画像顶礼膜拜,脑袋接二连三撞着地面,卟卟作响。香案上落满灰烬的小黑陶炉里燃着三炷香火,青烟弥漫着,在光晕里缭绕和舞蹈,使整个房间乌烟瘴气,幽暗诡异。
  若以往这时辰赵老墩早睡了的,但今夜却无论如何睡不着的,也不能睡。因为他的小儿媳妇即将临盆。尽管此刻他料知小儿媳妇房里肯定七手八脚忙乱了,他是插不上手的,只揣了忐忑不安的心神蹿进这间小屋里袭故蹈常地来向祖宗祈祷。他表情木讷的脸一夜间似乎又瘦了许多,双颊深陷,颧骨高耸,布满血丝的那眶子里射出强劲的期盼,灰白的胡须下那发紫的嘴唇一翕一阖不停念叨着:
  “列祖列宗!显显灵吧!”
  他一次又一次提高音调祈求,上半身虾公似地向画像磕下头去,额头沉沉撂在冰凉的地面,足足三分钟才头晕目眩直起背,然后必恭必敬地仰望着画像里的祖宗。祖宗头戴幞头,方脸大耳,浓眉细眼,粗密的八字黑须极为显眼,神情威严得让人不寒而栗。
  赵老墩几乎带着一丝哭腔又祈求说:
  “祖宗爷爷呵!保佑我赵家香火有续!只要我赵家十七房后继有人,我死也情愿。发发慈悲,显显灵吧。”
  两行浑浊的老泪顺着眼角滑了下来,滴在膝盖上。
  不肖有三,无后为大!这句古训已不止一次在心弦撞击。赵老墩越发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倘若承担个“断代”的罪责,死后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九泉下的列祖列宗哪。眼快六十三了,仍没见着孙子,这心里直窝了一盆火。大儿子一连两胎丫头,已伤透了他的心。咳!这年月不是计划生育政策严,别说三胎、四胎,就是五胎、六胎都命大儿子、儿媳生了。他不信会生不出个孙子来。
  好容易前年小儿子也终于成了家,满以为离抱宝贝孙子的梦想为之不远,却料祸不单行,两年来小儿媳妇肚皮半丝的动静也没显露,急得他好比热锅里的蚂蚁,整日食无味寝不安,不知如何是好。为小儿子娶媳妇,他家荡光了这几年的全部积蓄不说,还向远亲近邻欠下一屁股债。为香火有续,即便砸锅卖铁他也是无怨无悔的。但是问题是到头来孙子杳无音讯,他火热的心一下子如烧红的烙铁扔进冰窟,冷透到底。
  难道媳妇没有生育能力?或者有什么病?他甚至已经听到村里那些烂嘴巴们纷纷扬扬在传播着关于他家小儿子夫妇不能生育的风言风语。这令他羞愧难当、痛不欲生。他无法可想,只得动员小儿媳妇上医院检查。对于医生能治不生育的病他是将信将疑的,但又不能不去治,权当死马作活马医。他的唯一信念始终是:只要为孙子,付多大代价也在所不惜。最后医院诊断的结果,儿媳妇一切正常,两年来不结“籽”的病症竟在小儿子身上。天啊!老赵家不就断种了吗?这个噩耗惊得赵老墩急火攻心,万念俱灭,嘴里直喷出一口血,身子也烂泥似的瘫到在地,几乎不省人事。幸而没多久打听到省城有家医院能够诊治男性这方面的病。赵老墩即将淹死的人突然抓到了救命稻草,希望陡增,四处筹措费用迫不及待催促儿子上省城赶紧诊治。
  日子一天天过去,奇迹便出现了。从省城治疗半年后,小儿媳妇的日常行为产生了某种反常的迹象。凭借着过来人的经验,明确断定是有喜了。又没多少时日,这种变化已越来越明显,小儿媳妇的肚皮气球似地鼓了起来。赵老墩悬着的心石头似的缓缓落下来。小儿媳妇固然怀了孕,他便开始隐隐担忧起小儿媳妇肚皮里的娃娃的性别。每当小儿媳妇腆着青蛙一般的大肚子在门口或外屋走过,他内心的忧虑一天天加重。如再弄出个丫头来,教他如何接受得了哟!
  没有个孙子,他总觉着这日子过得实在萎头蔫脑,心情仿佛梅雨季的天,阴暗潮湿得要发毛。他也渐渐察觉到街坊邻居看他的眼光似乎也与从前大不相同。对于他的遭遇,未但不给予一丝同情和安慰,时不时在背后取笑他。连向来为他所鄙视的光棍阿三竟也嚣张狂妄起来,并且已不再先前那样敬畏他了,也不尊称他赵叔,竟然当面直呼他赵老墩或老赵,据说还在公共场合说他“孤老命”。
  呸!阿三你这狗东西!那轮得着你取笑爷爷!爷爷我迟早弄些苦头你吃吃!他退一步想,认为那些混账男女之所以敢在背后对他说三道四,归咎于至今他赵家无后。他现在万分强烈地意识到,人可以无财无势,断不可没有孙子。所以他现在押宝一样把全部希望落在小儿媳妇身上,一心指望小儿媳妇能够给他赵家生下一条传宗接代的“根”。
  赵老墩可怜兮兮地望着祖宗的画像,又深深磕下头。头皮一碰冰凉的地面,一阵冷意钻进脑门,直袭心窝。躬了一会儿,晕晕乎乎支起腰,一抹鼻涕从上唇淋了下来,落在大腿上,像条蜗牛留下的涎线。
  笃笃笃!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远远地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难道已经生了?不会又是······他撩起右手狠狠扇自己一个耳光!肯定是男的!一定是男的!他坚定而不安地告诉自己说,竭力遏止往性别方面思想的苗头,一颗浸泡在苦味里的心越跳越快,耳朵里飞进一群蜜蜂般嗡嗡乱响。
  “爹!”
  紧闭的木门嘣一声被撞开,一条黑影窜进来。
  赵老墩的心脏几乎冲出嗓子眼,语音抖抖地问:
  “生了吗?”
  “生了!生了!”
  “是男的吗?”
  “带嘴的茶壶。”
  “你再说一遍!”
  “生了个儿子!嘿嘿!”
  “呵!——我有孙子啦!······”
  卟嗵!赵老墩刚欲站起身猛又扑倒在地,哽咽着哭了出来。抽噎了一会儿又磕起头,一口气磕了十七、八个,额头都隐隐磕出血印。他欢畅淋漓地呼了口气,大有千斤重负豁然而释的感觉。他的心情从来没有如此刻这样畅快,简直到欣喜若狂的地步。他扭过头,发现小儿子笑嘻嘻地傻立在身后手足无措的样子,赶忙喝斥说:
  “混账!快——快放炮仗去呀!”
  “好!好!我去放!”
  小儿子口里应着,急忙转身退到门口。
  “多放几封。放得越响越好!让全村人都听听!”
  赵老墩叮嘱说。

               2
       自孙子降生以来,赵老墩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往日阴郁的脸呈现着灿烂的阳光,逢人会主动上前打招呼,或者热情地掷去一支烟。现下赵老墩才彻底感受到生活原是这般甜美惬意。以前总感觉自己比别人矮半截,孙子的降生却使他一下子增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让曾经自惭形秽他蓦然间大是扬眉吐气。每当路上与那些冷嘲热讽过他的人擦身而过,他下意识地偷偷瞥一眼他们尴尬的脸,心里涌起报仇雪恨般的快感。有几个脸皮厚的或是健忘的人,反倒过来向他道贺,这时候他装腔作势摆出一副很是明智的模样来冠冕堂皇地说一通“男女都一样”的话,使人误以为他是地道的开明老者,对于生男生女这档事全无所谓。
  那日在村口与光棍阿三碰面,那混小子咧了两排焦黄的烂牙笑嘻嘻地说:
  “阿拉赵叔好福气!真是子孙满堂。”
  赵老墩冷笑着说:
  “我倒羡慕你哩,吃光用光,身体健康。看看你,每日逍遥快活,做人跟神仙一样!”
  光棍阿三意会不出赵老墩话里的刺,反而十分得意。
                          
               3
      赵老墩急不可耐地又撕去一张日历,扳了指头等着孙子满月的来临。他传出话来说,孙子满月,要把满月酒办好,办得风风光光。不就掼掉几个铜钿嘛,能算得了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那有比传种接代更重要的。铜钿用光可以挣得来,宝贝孙子哪里拣得着?为了这个姗姗来迟的无价宝贝,他望眼欲穿,等得头颈都要折断了。全赖祖宗的保佑。倘若这胎小儿媳妇也给他弄个丫头,那他还有什么脸面在这世上活下去,还不如喝瓶“敌敌畏”或“钾氨灵”趁早去“黄泥公社”报到好。
  孙子刚来人间,赵老墩第一件事是忙着搜索枯肠给取个名字。俗话说名不正言不顺。名字事关孙子一生的重要标志,非但要取得好听,叫着也要响亮,并且还得带点吉祥气息。他一连列出七八个候选名字来,经过一番深思熟虑,遴选出自认较满意的四个,即“天宝”、“常贵”、“永福”、“祖佑”,叫小儿子写在撕下的日历纸上,抟作黄豆大小的纸蛋,塞进孙子的小拳里,看哪个纸蛋先掉下。孙子自然不懂老爷子民主自选的意图,紧捏着小拳什么也没掉落。赵老墩只好取出来自己撒在桌上,闭上眼睛择摸了一个,剖开一看是“祖佑”,很遂他心意。赵老墩还特地在初一那天凌晨冒雨去十八里外的乌龙太子庙花二十九块九角向和尚求了一把长命锁,一个康熙铜钱,一只桃核雕篮,郑重其事挂于孙子的脖子、手臂上,作为辟邪之物。
  孙子尚未月满,赵老墩早已迫不及待把襁褓里的孙子抱着乱亲乱舔,也不顾老太婆的一再劝告,抱起孙子外出到处遛逛,似乎是有意在全村男女老幼面前耀武扬威一样。特别夜间听见孙子呱呱的啼叫,简直在欣赏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小儿媳妇奶水不足,孙子只能靠奶粉维持。泡奶粉麻烦,开水温度调兑要适中,晚上还得三番五次起床张罗。起初孙子跟他母亲睡,可小儿子对喂奶、换尿片不当行,没有一晚不是手忙脚乱地向娘求援。于是赵老墩决定把孙子抱来老俩口自己精心伺候了。大儿媳妇为此一直心里老大不痛快,暗里骂公婆偏心。但赵老墩不以为然,嗤之以鼻地想,谁叫你生不出卵虫出来的。
  孙子刚吃下半小瓶奶,又浑浑噩噩进入睡眠状态。赵老墩抱着嘤嘤地哼了一会儿小心翼翼把孙子放入摇篮。
  暖洋洋的阳光下,赵老墩浑身上下舒畅异常。搬了把椅子轻轻摆在摇篮旁,不声不响坐下去,像孝子贤孙守灵一般守侯着孙子。他眯了眼,细细端详着酣睡中的宝贝孙子的脸蛋:生机蓬勃的眉,略小的眼,适中的鼻子,稍大的嘴,还有肥圆的下巴。这不是他赵家人的鲜明特征吗?如果脸型成熟后,再添上胡子,不就与画像里皇帝祖宗的脸有六分相像吗。一想到祖宗,想到祖宗的丰功伟绩,赵老墩浑身不由地激情燃烧。他经常为自己是帝皇后裔而倍感自豪。上回与包阿贵曾为祖宗的出身差点大吵一架。包阿贵因为看了《七侠五义》,到处宣扬他是包拯的后代,后赵老墩一句话就把他镇住,赵老墩说,包拯有什么了不起,他祖宗是宋朝皇帝!还有身背阿斗血战长坂坡的赵子龙也是本家人。包阿贵不相信,怀疑赵老墩冒充,赵老墩为维护祖宗声威,也想杀杀包阿贵的张狂,特地向他出示了一下家里密藏的赵匡胤的画像。这一看,口无遮拦的包阿贵四处宣传,惹得全村小部分赵姓同族的人纷纷向他来交涉祖宗皇帝的画像所有权,或要求轮流保管,或要求公开供奉,有的甚至提议卖掉,卖画所得不管多少各家平分。这幅画像原本一直在赵氏祠堂供奉,当年“破四旧”,亏他赵老墩趁乱偷了出来,否则恐怕早被付之一炬。为了平息族人争画的风波,赵老墩老谋深算,有一天称看病为由带了画神不知鬼不觉去了趟县城,请画肖像的师傅一模一样复制了一分,然后高风亮节地把复制的画像交给族人。族人们至今仍为画像的所有权喋喋不休地争论,他却是坐山观虎斗,在一边暗笑。
  赵老墩想着想者就微微合上眼皮,闭目养神地陷入沉思。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好象是轻轻的脚步声。睁大眼一看,正见小孙女蹑手蹑脚踅了进来。对两个孙女,赵老墩由衷感到说不出的厌弃。并把这股厌弃转化为对大儿媳妇的怨愤和对大儿子的鄙薄。不生也罢,一生竟是两个丫头,这不要断他赵家的香火吗?
  小孙女一向像惧怕虎狼一样惧怕爷爷赵老墩。她畏畏缩缩地打量一下爷爷,踮了脚去看熟睡的小娃娃,两只小手轻轻挡着摇篮,就听见爷爷的呵斥:
  “你干什么?”
  小孙女一惊,手本能地急缩回去,摇篮猛地摇摆起来,受惊的娃娃扯开小嘴哇哇地啼叫。
  “你娘稀匹的!”
  赵老墩像发怒的一头狮子,咆哮着跳起来一巴掌把小孙女打得老远。一边手忙脚乱地抱起孙子又哄又抖。
  孙女哇地一声倒地也哭叫开来。
  
         4
     傍晚赵老墩隐隐听见隔壁大儿媳妇的哭骂。大儿媳妇哭自己命苦,哭里还带着恶毒的咒骂,骂他是死乌龟,是毒蛇,骂大儿子是脓包,是粪桶里的污虫。她骂得不够煞劲,又把赵家十八代祖宗拿来骂了遍,同时指桑骂槐地也把妯娌牵涉到了。接着不知大儿子说了句什么话,两人你来我去又争吵起来。于是他又听见碗筷、坛坛罐罐摔得嘣砰乱响,一对受惊吓的囡哭成一片,惊动了老太婆和左邻右舍赶去劝架。赵老墩听着大儿媳妇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向劝架的人哭诉自己满腹委屈中不知不觉睡着了。
  一大清早起来,赵老墩一手提把菜刀,一手揪了只老母鸡正准备宰杀。那母鸡是家孵的,老太婆留着生蛋,视作掌上明珠。现准备杀了炖给替赵家立下汗马功劳的小儿媳妇滋补。
  小儿子提了热水瓶在木脚桶里倒开水。
  娃娃嗷嗷的啼叫声断断续续从屋里传出来。
  这时大儿子灰头丧气地走来。
  赵老墩瞥了眼灰头土脸的大儿子,很不以为然,自顾低头麻利地拔掉老母鸡颈项上的一圈毛,手一挥,干脆利落地就是一刀。
  老母鸡紧拽的翅膀奋力拍扇几下,一阵痉挛后渐渐平静。
  大儿子哭丧着脸说:
  “爹——!桂花带着她们两姐妹一早回娘家了······”
  赵老墩哼的冷笑一声说:
  “叫她不去呀。——有本事一世不来,家里也耳根清静些。”
  大儿子对父亲的话有些气恼,脱口说:
  “她不回来,你给我讨小呵?”
  煺鸡毛的小儿子噗嗤笑出声。
  赵老墩鄙视地瞪了眼大儿子说:
  “没用场!她不回来还能哪里去?——拖了两个油瓶,你道她是杨贵妃呐!”
  大儿子沉吟了好一会儿,埋怨地说:
  “你昨天打阿小确实重了点。阿小面皮肿得馒头一样——”
  “我打了你囡,你不出气是吧?要不要来向我打回?”
  赵老墩来火气了。
  大儿子胸中也烧起一把火,不甘示弱地说:
  “我晓得你对我两个囡一直是看不入眼。可我有办法哪?生出了总不能再弄死她们吧!”
  “畜生!老子轮不到你来教训!”
  恼羞成怒的赵老墩猛地把手里端的那碗鸡血朝大儿子泼去。
  大儿子一闪跃。砰的一声响,鸡血泼了一地,白瓷碗摔得四分五裂。
  恼悻悻的大儿子还想辩驳,被沾满鸡毛的小儿子推搡出大门。
  赵老墩猛然间觉得喉咙里像灌下一大碗烧酒,火辣辣地燃烧起来,胸口更好比压了块巨石,憋闷得喘不过气。呼吸开始越来越沉重。感到吸入的不是氧气,是粘稠的胶水。他觉得自己即将窒息了。
  轰!耳膜内重重敲响了一记铜锣,两眼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5
       赵老墩中风了。
  中风后的赵老墩像只垂死的老狗一般浑浑噩噩摊在床上,连身子动一下都难以自主了。除了大脑里还有模糊而纷乱的一点点意识外,身体差不多已成了植物人。整个人瘦成皮包骨头。吃饭需要老太婆一汤匙一汤匙慢慢喂,大小便三天两头拉得一塌糊涂。整日里除了毫无意义地瞎哼哼,便像婴儿一样任由老婆摆布。
  时令很快进入了冬季。在一个漫天飞雪的寒夜,赵老墩终于走到了生命尽头。出现生命垂危的迹象已不止一次,但牛头马面最终还是没把赵老墩苟延残喘的魂灵勾去。不过这次比往常不同,赵老墩光口角流涎液,连哼都哼不出了,口鼻似乎只剩下微弱的游丝般的一缕气息。
  老太婆见势不妙,紧裹了棉袄去喊两个儿子。
  两个儿子急匆匆地赶来,猫腰凑近父亲的耳朵轻喊。
  赵老墩表情木然,似乎根本没听到儿子们叫唤。
  “看样子今夜怕是要走。”
  大儿子直起身对母亲和弟弟说。
  老太婆抖抖索索撩起衣角揩老泪。
  小儿子快人快语地说:
  “与其这样,还不如去了好。活着健点,去了快点,自己苦头好少吃,妈也不用日夜受累。”
  老太婆脱了鞋爬进床,团坐在床头,手伸进棉被去捏丈夫的手,口里喃喃地说:
  “老头子,我晓得的,你不肯闭眼,心里定然有话要说。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就说吧。说不出,做个手势也好的。你是不是有什么不放心?”
  赵老墩艰难地微微张了下眼皮又马上闭上,喉咙“咕”一声响,似乎想说什么,却说不出。
  大儿子俯下脑袋说:
  “爹呀!有话你说吧。我们都在哩。”
  过了一会儿,赵老墩又睁开眼,眼里射出异样的光芒,寒竦竦的有点让人发憷。
  老太婆恍然领悟,急忙对小儿子说:
  “阿小!你快去祖佑抱过来!你爹肯定放心不下这个宝贝!你快去抱来!”
  小儿子接到圣旨一样连滚带爬冲出去。 不一会儿就把严严包裹的孩子抱进来。
孩子哇哇的哭叫声使赵老墩的眼神突然发着诡异的亮。他直勾勾地盯着孩子,张大的嘴巴呵呵呵地响,呼吸变得愈来愈急促、猛烈,几乎快爆炸一样。他的一只枯瘦的手指好象动了一下,仿佛欲抓什么东西。
  老太婆抓着丈夫的右手慢慢提起来,在孙子的两腿之间停下,赵老墩抽搐着的手指触摸了一下孙子的小东西,嘴角微微蠕动,欣慰地合上眼皮。
  那只手猛地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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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4-16 20:05:44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IP 属地:浙江
农村就是楼主笔下的人性与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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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8-11 16:18:39 | 显示全部楼层  IP 属地:浙江
死前还摸一下小乱虫
白眼白,我有药,啥个药?广东药。啥个广?药天里个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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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9-8 16:48:24 | 显示全部楼层  IP 属地:浙江
写的真好。有点鲁迅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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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25 16:04:38 | 显示全部楼层  IP 属地:浙江
画面感超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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