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刺桐花开 于 2017-7-13 17:13 编辑
第三章: 文妤滔滔不绝地倾诉着对窦争的思念,叮咛着窦争在饮食起居方面应注意的事项。不过,慢慢地,文妤的话少了,因为她发现窦争似乎并没有认真听她讲,而是心不在焉地哼哼哈哈。挽着她的那条胳膊,也显得死板僵硬。 文妤松开了窦争的胳膊。 月儿从烟霭湖上冉冉升起,如水的月辉静静地泻在地上,湖风中带着桂花的芳香,沁人心脾。
欧阳文妤踽踽地跟在窦争后面。她觉得面前的进财有些陌生。 在船上,她设想了无数个相见的情景,独没有料到会是眼前这种局面…… 窦争走得飞快,平时环绕校园一周需一个多小时,今晚只用了不足半小时。路过毓秀园时,窦争说要上厕所,让文妤在前边路口等他。 这趟厕所,他上了二十多分钟。 不觉已走回了嘉华园。窦争带文妤越过枫文径,下了几十级青石铺成的台阶,朝一舍走来。 小径夹在谷地之间,两旁的缓坡上长满水杉、雪松、樟树和山毛榉。一条婉蜒的小溪紧伴小径。无论春夏秋冬,小溪总是清清亮亮地流着,没有喧哗,没有泡沫。 小径的尽头,就是一舍了。 窦争的步子慢了下来:“当老师,适应吗?” 姑娘点了点头。 “教室该修了。再不修,下大雨非塌不可。” “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文津中学马上要搬回老校址了。” 窦争很意外:“怎么?张奎三那帮人愿意?” “你寄给《中国教育报》的那封信起了大作用。前一段时间,报社派了两名记者来进行调査,写了内参。国家教委领导很重视,批到了省里。这一下,问题该解决了。” 说到这个话题,文妤眼中那团熠熠的光芒又出现了。“进财哥……噢,不,窦争哥,很多老师都说,校舍能回归,全是你的功劳呢。” 这些话,把窦争带到遥远的过去。他像是忽然明白了过来,一把把文妤揽进了怀里,双手捧起了她的脸。姑娘那张俊美的脸庞上早挂满了清泪…… “文妤,你和欧阳老师一定要提高警惕。张奎三那狗东西,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
文妤的到来,为传播系研究生单调的生活增添了一些亮色。
课余饭后,有事没事大家都往409房间挤。409两边房间的同学来得更勤。其中最活跃的要数407房间的钱亮。 按照汀大的规定,研究生房间一般住3人。当然,也有个别房间住1人或2人的。这些人,要么是和房产处的头头脑脑们有特殊关系,要么是额外多交了钱读在职研究生的经理、厂长们。 407宿舍除90级的钱亮、刘启宇外,另一位是91级的白曦。 钱亮在传播系有“谐星”之称。 他那幽默的言谈,使他走到哪里,笑声便出现在哪里。 他能被录取为研究生,也是他幽默、诙谐的谈吐帮了忙。
他的考试成绩刚刚过了录取线。接到复试通知,他以为大局已定,压根儿没准备。据他所知,许多学校的复试都是走过场。 然而,他没料到汀洲大学的研究生复试却很认真。汀大采取的是差额复试制,譬如说今年招4个人,会通知6个人参加复试。那些初试成绩不好,复试又表现欠佳的人,就难免被刷掉了。 轮到钱亮复试时,老师几个问题一提,他头上的汗,立马就下来了。 不过,他的嘴没有片刻停顿:兜圈子、打游击,想蒙混过关。只是每个回答都是戴草帽亲嘴儿——离题远了点。评分的老师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这一细节被钱亮发现了。回答完问题,他没有马上离去,而是站起来向评分的老师们深鞠一躬,一脸真诚地说: “书山有路,全凭名师指点;学海无涯,愿借兰舟渡之。” 老师们脸上露出了笑容:该生虽然回答欠佳,但表现出来的机敏说明,是个可堪造就之才。大家认真讨论了一番,最后,决定录取他。
钱亮爱给同学起绰号。他起的绰号因形象、贴切而又夸张,让人忍俊不禁。所以,总能流传下来。
外语系一个女孩,长得奇丑无比,却总爱涂脂抹粉。那张脸就像刚从面缸里钻出来似的,大嘴边缘一年四季都黏搭着一圈猩红的口红。最让人不能容忍的是,她凶悍无比,一次和修鞋的老师傅发生争执,竟抡起皮鞋朝老人花白的头上“啪啪”就是几下。钱亮称其为“灭火器”——无论你的欲火多炽,在她面前立刻就会熄灭。 嘉华园二舍有一个非常性感的姑娘,跳起迪斯科来,动作之狂放,令周围的人躲之唯恐不及。钱亮称之为“十五公里”,说她扭动的幅度达十五公里。 计科系一个脖子细长的女孩,搭上了一个黑人留学生,自以为身价顿增,天天挽着人家的胳膊,头靠在人家胸前,在嘉华园招摇过市。钱亮给她起了个日本名字“招野男子”。 钱亮想上厕所,他不说想上厕所,他说内急。若实在憋不住了,他会在急字前加个程度副词:内特急。 他说马宿草寻找精神安慰,不说寻找精神安慰,而说他在做精神俯卧撑。 他说今天胃口好,不说胃口好,而说食欲坚挺。 别人劝他少喝点酒,他做出一脸苦相,叹道:“抽烟伤肺、喝酒伤胃,可是不抽不喝呢,又伤心。” 他评价传播系女研究生玥儿、青骓、方凌霜三人时说:“青骓胖,但胖得富态;玥儿瘦,但瘦得精神;小方呢,不胖不瘦适中。”三人皆大欢喜。 去年黄栌节辩论会上,他和青骓拍档,为传播系争来了第一名。 最后决赛时,他和青骓是作为反方出场的。辩论的题目是关于人生的价值。 这样的题目,作为反方是很不利的。何况,对方又是两个工作多年的政工干部。 很多人认为:传播系必然败北。 然而,他和青骓却抓住对方的一句错话,乘胜出击,力挽狂澜。 对方的主辩人说:“人的价值是不可衡量的。” “人的价值完全可以衡量。”钱亮马上插言。 对方认为可以稳操胜券了,一哂:“怎么衡量?拿什么衡量?” 下面也发出了哄笑:认为钱亮自己把自己引入了死胡同。 钱亮却不动声色,问对方:“你能坚持自己的观点?” “坚持!” “你再重复一遍。” 对方斩钉截铁地说:“人的价值是不可衡量的。” 钱亮正色道:“同学,根据科学家最新研究的成果表明:人体中含有几十种不同的化学元素。但如果把人体中所有的元素提取出来制成日用品的话,所值不过几十块钱而已。 “人体中所含的脂肪可用来制造七块肥皂,石灰可粉刷一个小房间,碳的含量可造二十磅焦炭,磷的含量可制成二千二百根火柴。另外,还有约一匙的硫磺和一英两的金属,人体的铁质可铸一枚一英寸长的铁钉。仅此而已。” “所以,我说同学,您把概念搞错了。做为人自身的价值是完全可以衡量的。不可衡量的是人的生命的价值,是人在改造自然、征服自然的活动中所体现出来的顽强的生命力,是人把自己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之中所体现出来的无私的奉献精神。” “……”对方哑了。 场下先是一片沉寂,旋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如果当初不录取他,传播系将失去多少笑声!
刘启宇是传播系的“擎天柱”,身高1.88米。他不仅身材高大,而且魁梧挺拔,胸脯扇面儿似的。他很少说话,对身边的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一双深凹的环眼总是闪着阴郁冷竣的光。 他爱独自一人坐在阳台上弹吉它。背对夕阳,勾着头,板着面孔,全神贯注地弹。那把吉它不知有多少年头了,箱板上手指经常触到的地方,油漆已经剥落殆尽。 他的吉它流泻出的曲子,全部都是悲怆哀怨的。有时如沙场点兵,突卷一阵狂飙;有时如嫠妇凄哭,悲感万物落泪。不过,他最爱弹的曲子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像一张破碎的脸……”弹奏时,他的脸扭曲得很厉害,仿佛真的破碎了。 同学们平时闲聊,他也很少参与。尤其是当大家谈到女性时,他总是悄悄地走开。 不过,有一次却有点例外。 那是个周末——周末是“富余人员”最难熬的时光。有朋友的缠绵去了,“舞派”们“踏花”去了。若没有够劲儿的电影,这些被青春热血激荡得坐不住的年轻人,可就受熬煎了,这个宿舍荡过来,那个宿舍荡过去,恨不得上吊自杀。 不过,日子还得慢慢过。“富余人员”得想着法儿上岗。于是,或凑起一桌扑克、或摆上一副象祺。倘这些活动都轮不上你参加,你可以加盟钱亮的“侃派”。“侃派”的大门向任何人敞开,决不“嫌贫爱富”。 那天,大家讨论的主题是“爱情是社会发展的动力”。 话头是由钱亮引起的,他说:“据科学家最新研究的成果表明(他说什么都爱冠以科学家),男女在一起干活,比分开干,工作效率提高三分之一。这三分之一的效率哪里来?盖因爱情之动力。我这儿有例子可以佐证。 “说是在唐德宗贞元十四年,也就是白乐天考中进士那年。 “德宗皇帝见朝中人才济济,龙颜大悦。一日,忽发奇想,自我当朝以来,天下歌舞升平,风纪肃然。佛门弟子青灯黄卷、暮鼓晨钟,不知修炼得如何?他欲考核一番。 “他让太监宣黑驴寺众僧进殿。将僧人按年龄大小分为两拨。让他们全脱去袈裟,露出胴体,然后在每个人的股间置皮鼓一面。同时,宣来一批姿色可人的宫女,让她们也统统脱光衣服,进入殿前临时搭置的帐篷中。 “诸事已毕,令第一拨小沙弥进帐。只听帐里鼓声‘咚、咚’,震天撼地。 “皇上失望地一摇头,不行,不行。六根不静,尘念未断,难成正果。 “再让另一拨老和尚进帐。竟无声无息。 “皇上大悦,到底是老和尚,道行果然非同一般。 “然而,当老和尚出帐时,皇上更是失望。你道为何?原来那鼓早敲破了。” 钱亮讲完,众人早笑成一团。 “你这是在哪本史料上看到的?”白曦问。 “这是稗史。稗史你懂吗?” “钱亮,你谈了半天,讲的全是人的欲望,也没有牵涉到爱情呀?”窦争发问。 “什么是爱情?简而言之,爱情就是男女之间产生的—种感情。感情哪里来?因欲而感,因感而情,因情而爱。顺理成章。”钱亮不容置疑地一挥手,末了,又毒毒地一指窦争:“你这个人真没文化。” “那么,如果对方是个丑陋的女子,还能产生爱情吗?”朱巍醒过了神。 “同学,我们是在陈述一种事实,请不要用虚拟语气。在我们曰常的交谈中,因为使用了不确切的语言,常常产生歧义。”说完,钱亮猛地走向阳台,伸出双臂大吼: “爱情,你多么美丽 因为你 秃头生出了秀发 沙漠长满了新绿 ……” “扯他妈的蛋。”一直在阳台上埋头弹吉它的刘启宇,忽然走了进来,冷不丁丟了这么一句。 语惊四座。大家都直愣愣地看着他,钱亮的猪癫疯不发了。 刘启宇把吉它往床上一扔,一摔门出去了。 钱亮看着他的背影,说: “乖乖,这是个内伤很重的人。”
欧阳文妤来的这些天,是汀洲大学“R工程”验收最紧张的日子。 学校、系里不间断的督促检查,搞得大家焦头烂额。尽管如此,大家对文妤的到来,表现出了诚挚的欢迎。这种欢迎,基于文妤留给大家的美好印象。
每天早上,当窦争还在睡梦中,她就打好早饭送过来;窦争床下那堆不知扔了多久的脏衣服,都被文妤搜罗来洗了个干净;她嫌窦争被子中的棉絮太薄,拆下来到十几公里外城乡结合部的一家弹花店,蓄了新棉。 那天,她在给窦争整理壁橱时,见里面有厚厚一摞大信封。拿起一封,信皮上写着:
长城亚太实业总公司 田川 总经理收 汀洲大学传播系窦缄 她好奇地打开一看,这是一篇理论文章《企业文化与企业经济发展互动关系浅析》。字体是窦争的,她再拿起一封,是寄给江城商业学校刘铁副校长的。文章的题目是《新时期如何增强学生的商品意识》。字体仍是窦争的。 她正准备接着看下去,窦争进来了,一把夺了过去,慌慌张张塞进了壁橱。她正要问是怎么回事,邱锐推开了门。窦争岔开话题说起了别的…… 文妤的美德,在传播系越传越盛,内容不断丰富。但是窦争呢,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激动,相反,他显得局促不安,心事重重,似乎总在担心着什么事情会突然发生。 一天,文妤问窦争:“进财哥,课程是不是很紧张?我在这儿该影响你学习了吧。明天我上街给你买条电热毯,就准备回去了。” 窦争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句什么。 实际上在汀洲大学,如果仅从课程这一角度考虑,研究生们的日子是相当好过的。尤其缪斯的弟子们,没有实验缠身,没有课外作业,除了上课,别无它事。 而课目呢,又少得可怜:按规定需学6门课,第一、二学年差不多全能修完。即使有的系多加一二门,也是导师开设的专业课。上这种课,轻松惬意。一般是一星期一次。 校方规定,一个导师所带弟子,三个年级的总和最多不能超过7名,所以,每个导师每年所招弟子不会超过3名。 上课时,本门本级的三两个弟子,有时甚至是一个弟子,围绕导师而坐。先由导师阐述自己的观点,其后由弟子们展开讨论。地点或选在系里的小会议室,或在导师家中。 名曰上课,实际上是漫谈式聊天,聊的范围很广,往往超出了授课内容,从学校发生的花边新闻到社会政改的方案,或东或西,或古或今,无所不谈。而老师讲授的内容则被淹没了。 导师对弟子们一般都相当客气,即使弟子迟到了,或是观点豁了边——甚至离经叛道,导师也只是宽容地一笑了之。 若上课地点在导师家,导师或是师母还会拿出糖果、茶水招待。这种时候,你不必客气,只管拿起就吃。遇到那些会来事儿的女弟子,拿糖作醋,撒娇卖嗲,公然要吃要喝。导师非但不生气,反会乐得哈哈大笑。 遇到中秋或是元旦,导师照例会将本门弟子邀来家中聚会,宽慰弟子们在学生食堂饱受委屈的肠胃。 饭桌上虽无山珍海味、生猛海鲜,但那香喷喷的家常菜,较之于集体食堂的四个一样——“晚餐和中餐一个样,荤菜和素菜一个样,四两和二两一个样,吃了和没吃一个样”,仍具有特大的诱惑力。 弟子们的吃相大多不雅,用狼吞虎咽来形容决不为过,但却不必担心导师责备。 导师和师母一般很少动筷,爱怜地看着弟子,嘴里不停地劝着“吃、吃”。如果碰上哪个新入室的弟子拘谨的话,他们还会夹菜到他(或她)面前。 酒足饭饱之后,弟子们仍无离意,残羹剩饭撤去,团团围桌面坐。一边品茶一边慷慨激昂,前三皇后五帝,轶闻趣事,妙语连珠,滔滔不绝。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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