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小溪

柳如清风

    我的家乡在余姚市鹿亭乡高山村，那里山峻水澈，风光秀丽，我直长到二十余岁才离开。我对家乡最感念的倒不是“春品茶笋夏避暑，秋闻稻香冬观雪”的四时景致，而是那条像玉带一样绕在黛绿山麓间的小溪。

    家乡的那条小溪，清清的，浅浅的，自“三湾丘”水库蜿蜒而来，顺着山势游龙行蛇般而去。水流时急时缓，急时如孩童的朗笑，缓时若嫠妇的呜咽。溪道有宽有窄，宽处容得下三头水牛，窄处拾步可跨。水最深也只没过大人的膝盖，浅处仅淹至脚踝。上流的水倾入潭中，仿佛一道玉纱疾泄而下，扑腾着溅起白珠串串。倘若坡度低缓，水冲下来一抵着略微高凸的石头，便形成一个个莹亮的“水晶球”。小溪流经村庄后，外侧砌起两米来高的石埠，埠面是供人行走的青石路，两边则是灰墙褐瓦的民居。小溪穿过村庄后，便沿着陡峭的斜壁下泻，一层一层落入岭底的晓鹿大溪。

    溪水常年澄澈婉约，沦漪粼粼，只有雨季，才会怒濑滔滔，难得有那么一股子彪悍的气势。溪底多为沙石，常见灵敏的小鱼，溜闪的泥鳅，蹿跃的石蛙，匍匐的石蟹，还有探头探脑的黄鳝。稍有一点儿风吹草动，鱼儿倏然没了影，泥鳅仓皇钻入泥沙，石蛙匆匆跳进水里，小蟹急急藏身石底，黄鳝慌忙缩回脑袋往坑缝里躲。

    溪水清洌甘甜，冬暖夏凉，极少结冰。但我出生那年冬天，小溪破天荒结上了冰，母亲为给我洗尿布，得用棒槌敲开冰面，边搓边呵手，还没洗完，手指已肿成十根胡萝卜，又僵又麻，回到家火上烤暖后直痛了好几天。这便小溪在我脑海里烙下最早的印迹。

    童年时代，小溪更带给我无限美好的乐趣。时常约上伙伴，带了筲箕下溪兜泥鳅和小鱼，烧弯了缝衣针扎上线穿了蚯蚓钓黄鳝，捕来的泥鳅、小鱼、黄鳝皆喂鸡鸭，养肥了鸡鸭年终可以顺理成章啃上大腿。到了夏天，几乎整日和伙伴们浸在溪里嬉闹，或捧着裸露的石头双脚打鼓一样弹水，捏着鼻子把脑袋钻进水里观看斑斓的沙石；或把石头一块一块垒起来筑坝，或手指伸入石缝摸一摸鱼儿，翻开鹅卵石瞧一瞧是否藏着小蟹；或嚷着耳朵进水侧卧岩上一动不动；或分成两派畅畅快快打一场水仗……。

    小溪是孩童们的开心乐园，也是妇女们的热闹场所。大清早就能听见棒槌敲衣被的噗噗响，午间和傍晚此起彼伏的是刷锅、洗碗、磨刀、濯菜、淘米声，交杂着婆婆妈妈们叽叽喳喳的戏谑笑骂，组成了山村的另一道风景。母亲早先也是这群溪边“嘻哈族”中的一员，后来变得不大说话了。连昔日爱高谈阔论的父亲也郁郁寡欢起来。那一切，全因我的缘故。

    我中学毕业后，没像其他伙伴那样背上行囊外出打工，而是选择在家自学。当伙伴们拎着大包小包，挽着南腔北调的姑娘回到家乡春风得意时，我却蛰居小楼捧着书本浑浑噩噩。在村里我便成了好吃懒做、不务正业的典型，走到哪里都是挖苦和讥讽。父亲母亲因此觉得抬不起头来。

   那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辛酸、苦闷、灰暗的时期，既要忍受周围的风言风语，又要面对家里死气沉沉的气氛，有时候学习至深夜，隔壁传来父亲的叹息和母亲的咳嗽，那滋味如同一把尖刀在心窝里剜。这五年的自学生涯，我已忘记是怎么熬过来的，只记得每当深夜眼睛干涩了，脑袋昏胀了，神思倦竭了，习惯于走出阳台凭眺远山，踱出屋门观览月色，在天地阒寂、万籁俱静中，唯有门前那条小溪，不知疲倦地在浅吟低唱。那旋律时而潺潺然如琴声婉奏，叮咚悦耳，给人于心灵的抚慰；时而嚯嚯然若智者爽朗清笑，豁达洒脱，使人逸兴遄飞，心智得启；时而哐哐然似小钹轻叩，清悠低沉，仿佛闻良友暖语砥砺；时而淙淙细吟，好似热恋情侣的喃喃私语，缱绻缠绵得令人遐想联翩。记不清多少次，我就这样静静地聆听，听着小溪曼妙的奏鸣曲，念诵着壮怀激烈的诗句，畅想着未来的愿景。

    五年多的勤苦自学，终于换来理想的实现。如今，我也早已走出家乡，移居他乡。在经历时过境迁，往事如烟后，家乡在我的记忆里也似乎渐渐变得抽象而迷离起来，唯有家乡那条清韵灵动的小溪，却依然久久淌在心底，漾在梦里，琤琮不绝。

  

舒韵悠长

感触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