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韵 发表于 2009-8-16 21:11:37

远去的车盘头

      每次回农村老家,我总是要到村子里转转,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想起这里曾经的模样,哪怕早已没了旧时的痕迹。村前笔直、浑浊的河流,过去是弯弯曲曲、清澈见底的小河,水里有很多小鱼在游动,河水总是缓缓流淌着,好像已经流了一万年,并且还将继续这么流下去,时间和它似乎没有关联。河塘边宽阔的水泥路在过去是狭窄、逼仄的石路,大雨时,偶尔会有小鱼小虾跳到路面上来,路边的刺棚堆有青的红的小灯笼似的果子,现在想起来口里还会酸得溢出口水。那些大大小小的车盘头,就三三两两散落在小河两岸。

      在农田灌溉使用人力、畜力的漫长岁月里,车盘头可是江南农村一道诗意的风景。车盘是用牛拉动的,通过水车木槽里车板的卷动,将河里的水带到岸上的大型农具。所谓车盘头是搁置车盘的场地,中间凹进去一块,正中竖着一根硬木做的轴,离轴心一米多远的四周凸出部分是环绕的盘道。我家门口的车盘头叫榆树车盘头,场地比一般的要小一些,大约有十多平方米的样子,一边的盘道还要利用小路,所以行人路过时,如果正好在“赶水(牛拉动水车时的俗称)”,那要跟在牛屁股后才能通过。农田不用水的季节,巨大的、齿轮一样的木制车盘,就被卸下抬进仓库,而磨得精光滴滑的轴仍坚守着阵地期待来年。车盘头四周都栽着一些苦楝树遮荫。榆树车盘头有两棵苦楝树和一棵老榆树,老榆树弯曲的树干斜着伸向河中,树干上长满了疙疙瘩瘩的树瘤,是岁月留给它的纪念。苍老的树枝长满了有着细细锯齿的椭圆形的小叶子,与旁边的两棵楝树枝叶交叉着,把车盘头覆盖得严严实实。即使是赤日炎炎的夏天,树下也是凉风习习。绿树掩映的车盘头,有鸟雀啁啾,有流水潺潺,是一个幽静的地方。尤其是那些远离村子的车盘头,那里埋藏着一代又一代年轻人的浪漫。车盘头在不赶水的季节里,是南来北往人们的憩息之处。每当生产队出工之前,村里的父老乡亲也在这里集中,一边等待着队长分派农活,一边打闹嘻笑,谈论着张家长李家短。
      
      车盘头给过我小时候的快乐。幼时蹲在河边,摘一些野花丢在正在赶水的水槽附近的河面,看着车板将野花一格一格往上翻,沿着长长的水槽一直带到岸上的水渠里。有时看着水槽出口处,不时有小鱼小虾被车板带上来,引来了孩子们的捕捉。稍微大一点了,我就和小伙伴们到小河里玩水,一个个脱得精光,从车盘头一侧的河埠头扑通一声跳进水中。再大一些,父亲就让我管赶水,牛一停我就咳一声,因为只要有声响,牛是不敢停的,生怕鞭子落在它的身上。除了不让它偷懒,还要把它一边走一边拉的粪便扒到一旁,免得粪便在整个盘道漫溢。实在闲得无聊,就爬上旁边的楝树,采摘一串串枣子似的楝树果果。记得有一年的夏天,天久旱无雨,每到夜晚都去赶水,常常看到一个中年人,挑着满满一担草鞋摇摇晃晃从二六市街上走来,到车盘头跟着牛屁股走,然后沿着小路继续赶路。碰巧父亲在放水的时候会说“老冯,走好!”老冯沉闷地应一声“嗯”,加一句“赶水呢”,就匆匆走了。从父亲的口中我知道,这是一位很有才华的知识分子,因为历史的原因从上海回到乡下,以贩卖草鞋之类的土产品糊口。父亲告诉我,他要连夜挑到东埠头或观海卫,一早在市上卖掉再赶回来。还有一年,我已经开学读书了,大概是星期天,父亲让我去东横河管赶水,太阳火辣辣的,楝树上的知了叫得人心烦,我实在耐不住寂寞,偷偷跑到二六市的小河沿,一个古老的院子里正好有人看小人书,我也随手翻开一本,内容好像是海岛上捉特务的故事。很快被书中的情节吸引了,等我看完一本跑回车盘头,发现牛正慢吞吞吃着楝树下堆放着的、本该是收工才给它吃的一堆青草。少了监管,牛也要偷懒。

      其实,耕牛是最任劳任怨的。白天在田里耕田、耙田的牛,晚上还要赶水。从田头牵它回来,它还爽快地迈着方步,当它发现是牵向车盘头,就不肯走了。这时候,农民会绕到它的屁股后面,狠着心用鞭子抽它,赶着它走进车盘头。当它被套上牛轭,戴上两片竹筒做的眼罩,在鞭子的催促下很不情愿地、疲惫地沿着盘道转圈的时候,幼小的我心里会涌起对牛的同情。村里有一个叫阿财的放牛娃,比我小几岁,有一天正午,他挑着盛满草的牛草篮去田头喂牛,让已耕了半天田的牛休息一下。在被告知还要把牛拉到自留田继续耕田时,他竟然在田头心疼得放声大哭,因为无法改变大人的安排,也因为对牛有着太深的感情。农忙季节的牛,根本得不到好好的休息,甚至连吃草的功夫都没有,太苦了!当然,大人也心疼,在落后的农耕时代,为了赶季节只能如此狠心。当有一天,一头老牛在耕田时突然跪倒了,大人说:“牛倒了”。这一声“倒了”,意味着它再也拉不动犁耙了。上午才耕过一亩多田、两腿还沾着泥巴的老牛,被从田里直接牵到生产队的晒场。当老牛看到晒场的布置,看到拎着尖刀的人向它走来时,自知已经走向了生命的尽头。牛是灵性的动物,它露出了悲哀、绝望的神情,流下了两行混浊的眼泪,当我看到它突然抬头望着天空,发出一声沉闷、凄厉的声音的时候,我飞也似的奔回家里,用被子把头包住,我为老牛不公正的待遇哭了,至今无法释然。当天晚上,生产队的每家每户都能分到一块牛肉。在物质匮乏的年代,没有人会去关心动物的悲喜。幸亏,今天的我们已经超越那些障碍了,已经有条件去保护、去关爱动物,尤其是那些不会说话的人类的朋友!除却这些沉重,车盘头更多给我的是轻松,还有和牛相处时的温暖,我们一起劳动,也一起偷懒。千百年来,牛是车盘头的主角,它默默地拉着沉重的车盘,把河底的水送到岸上,滋润着绿油油的水稻田。

      用牛车盘灌溉的历史,一直延续到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小河两岸的牛车盘终于被柴油机、电动机的抽水机取代了。如今,经历了数千年风雨的车盘头成了记忆中的一道风景。但那“咿咿呀呀”的车盘转动声、水槽里面车板卷上来的“哗哗”的水流声还在心头响着,那些关于车盘头的旧事,还在回忆里散发着淡淡的泥土芬芳。远去了的车盘头,并不是作为一种简单的农具刻进我心中的,车盘头是旧日岁月的书签,勾起我对那头偷懒老牛的怀念,勾起我对父辈们讲过的故事的印象,勾起我对过去时光的追忆。放牛是我人生的第一份工作,我在车盘头识得人生的艰辛和意义。我无限留恋那些慢节奏的老时光,老牛、车盘头、以及那缓缓流淌的河水,定格成了地老天荒。却沒有地老天荒,只有回忆里老牛的脚步,一如既往给我温暖的安慰。

商略 发表于 2009-8-17 08:24:19

读了些才明白,车盘头就是车水的轮盘

竹苞松茂 发表于 2009-8-17 17:08:37

是啊,只有农村的人才有这种记忆,而且怀有那种情结。

叶韵 发表于 2009-8-30 22:52:40

回 1楼(商略) 的帖子

今天拍到一架牛车盘的水车,发上供各位欣赏。

楚灰 发表于 2009-9-1 12:07:54

水车,我们那边好像没有这样的工具的,
感觉它是个好家伙~~

nxwew 发表于 2009-9-1 13:44:12

20年前的家乡是美的,

小砂岩人 发表于 2021-8-23 08:30:07

叶龙虎先生好,能引用一下你的美文吗?

小砂岩人 发表于 2021-8-23 11:35:05

叶韵 发表于 2009-8-30 22:52
今天拍到一架牛车盘的水车,发上供各位欣赏。

余姚水车分为牛车、踏脚车、牵车三种车型,照片为牵车。

小砂岩人 发表于 2021-8-23 11:41:15

商略 发表于 2009-8-17 08:24
读了些才明白,车盘头就是车水的轮盘

车盘头就是安装车盘的地方

小砂岩人 发表于 2021-8-23 11:45:03

叶韵 发表于 2009-8-30 22:52
今天拍到一架牛车盘的水车,发上供各位欣赏。

车板很年青,是模塑塑料板:l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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