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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1861年冬，“太平军”攻陷杭州，时我家12世祖月楼公身陷杭城，九死一生脱离虎口，返回老家余姚临山。公，钱塘训导，一介书生，归里后怆然捉笔，将逃难沿途杭州.绍兴.上虞小越各地所见所闻录之纸笔，字字句句，触目惊心。"太平天国",用句余姚老话-------省省息哉！
文章由临山现年74岁的周老先生断句标点，再次感谢！
“甦道人”虎口余生记（月楼公遗著）
《易》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咸丰十一年（1861）辛酉，予客武林，始绝粮，继被兵，罹不测者，屡矣，殃也。而卒能脱虎口，返里门，非天地神明之眷祐，祖宗父母之积累乎！予家自胜国迄今，十余传，至先君子，皆以忠厚为弓冶，予涼德在躬，不克负荷斯时也。无乃天降罚，以示警歟，不知恶莫大於怙终善不弃，於修省数世之善，未尝以一人之恶，而弃之也。天道亦人道也！故作善，而得殃，天所以薄其罚，示人以修省之。机警之歟，抑进之也。予之矣，非弃之也。或谓君自被困后，日夕焚香祈祷，虔诵大士经咒，茲之履险如夷者。倘所谓至诚感神者，非耶。予曰：“夫惟先世之积累，厚斯一人之感。格神祈祷经咒之验，验於先世之积累。非予之呼籲，能感格乎天地神明也。然则予惟鉴薄罚，而益加修省焉。庶几，由免于殃，而降之祥，不负祖宗父母之积累也可。 同治元年（1862）壬戌中夏，雨“窗”无事，缀被难颠，末名之曰：“甦道人虎口余生记”；“甦道人”者自志更生之幸也。辛酉（1861）十一月二十八日辰刻，城陷。贼分头搜括來寓者，先后凡五、六次，皆以刀剑迫索金帛。时，予久困围城，稂匮多日，囊资既罄，僅从身也夺去番蚨一枚。贼怒其无所得，遂将绵袍、布鞋解去，旋被脅扭至通江桥河沿馆内。自是日起至十二月初十，趑趄陷阱十有二日，死生间不容发。其间，怵目骇心之事不胜枚举；今痛定思痛，犹觉饥粟森而毛猬立也。幸同难有柳浦茂才、何君少南（忘其名. 家，惟老母. 病妇，其被掳时，母已自经，妻亦仰药死矣。）在贼馆主文，屡为扶持。又得上虞横塘庙人朱君玉兰、钱塘生曹君、及暨邑人杨君，随时调护。是以每至濒危，得免於难。初石兄锦源隨予，寓以執炊，勤慎朴义，有赵子余从亡时风节。遭乱失散，咫尺天涯，悬思殊切，彼此一日，九迴肠可知矣。（途中所著草鞋，系朱君玉兰制；赠褐袍，则杨君所贻者。） 十二月十一日黎明，噪呼喫饭起身，同行数十人，望武林门进发。营中旧规鱼贯而走，予步履蹇澀，兼之來往旗帜纷乱，粮食负担杂众，左冲右突，窒礙行人。予偶欹斜，被贼从后尽力一推，仆地几晕，恍惚中，有促之使起者，予即起立，奈膝胫已跌损，只得负痛迅行。出城约复十余里，至一处，云其旧馆，即於其地午饭，然是时，步履益艰矣。饭后与同行者集楼上闲谈，时少南亦同座愁对，忽问予：“今夜姑苏之役，间关跋涉；跛者，亦能之乎？”，予曰：“事已至此无可奈何，均之死也；与中途仍遭毒手，何如捐躯於河水清澈之中，免辱而全屍，计两得无逾是者。”。少南双眥熒熒久之，久之曰：“然，然舍此，亦无死法矣！”。居无何少南复谓曰：“仆为君筹思一策，有朱姓者在是，渠与头目郭某习狎，挽其代请，或能释君，未可知也。仆试言之，济否？示君命矣。”，予曰：“固所愿也。予一家细小，以予一人，为存亡生；死，人而肉白骨，惟君之赐矣。”。少南诺，即下楼去；少选，返曰：“虽未谐，然，朱首肯；郭，定无龃龉矣。”。（少南天资朴实，无杭人浮夸习气，年四十，无子；自破巢之后，孑焉一身。所以苟延残喘者，为欲於难中，救百人性命，冀存宗祧一线耳。）又一时许，予下楼私梯未尽者几级。朱姓者偶回首瞥见予，即呼至前麾令去。予猝不敢应，朱曰：“郭头目令尔去，去无伤也。”。予乃额手起谢，仓卒出门。特不得与少甫，一言话别，订后会期，良足深尤耳。其时，日已衔山，彷徨道左，施施之艮山门外。折得枯竹杖，意将循城至凤山门，间途往富春，由山路回姚。顾月色朦胧，不识路径，迨近城壕，见大石桥已拆断。隔岸设卡，防逻卒梭织，不敢经过，复蹒跚寻旧路回。拟择破屋棲身，俟天明奔走。旋见道旁粉墙高峻，似是大厦毁于兵火者；予意此中但得零落数椽，即可蔽风霜；及扶杖入探，惟有危垣瓦砾而已；再入，则卧屍累累；不辨其为饿殍，为戕于兵火也者？悽惨之景，固目不忍击焉。乃寻户出倚墙下，危坐达旦；而坐下湫溼藉地，须臾渗透胯里；浑身瑟缩，饿焰中烧；不知身之尚为已有矣！ 十二日，晨曦既出，朔风侵入肌骨。正彷徨间，遇童子操越音者，叩以塗径，指引过卡。询知十四堡已有渡船，乃由白石庙迤东北，沿途访问。是日，枵腹约行五、六十里，不及抵渡。不得已投古菴憩足，採野菜炊作正攴；夜宿菴之左廂，卫身惟稻楷数束为衾枕而已。 十三日，清晨复寻野蔬充饥。就道途中数遇暴客，马掛、汗巾俱为所掠；隨身零星，至此搜掳殆尽；惟《颜鲁公争坐位帖》十四页，俱抛弃返璧；盖名贤真蹟，有神鬼以护之也。东行约十里许，至日哺抵江口；索钱一百八十五文，始肯放渡。空囊羞澀，进卡陈恳再四，迄无应者。不得已，回身复行二、三十里，至昨宿所止焉。其地忆近笕桥（即产麦门冬处），然，尔时景象过辄遗忘，不能定其是否矣。是菴，先有被难妇女五、七人止宿；见予复还，集询路程及可否过江？予一一告知。有蒋姓少妇，自言其夫仁和生员，被掳西去；母女二人携有微资，恳予导过江东，愿代偿江船资；予正穷途，颇愜所愿。 十四日，早，促令起程。途中，妇“樨”行蹇缓甫，日旰惫甚请止，遂寻农家投宿。是日，与诸难妇同炊，凡野萊菔、糠竅、糠饼等物，皆甘之若饴焉。又菴中有元参，予取数十枚置怀中为糗稂。缘其时兵燹之后，村落邱墟无从乞食；偶入一、二家，亦无憐而进一瓯者。 十五日，凌晨；东发途中，蒋妇出番蚨一枚；嘱易钱一千二百，裱散同人；令各至江干付绐渡费，盖亦拯危救溺意也。渡江后，约申时分，行抵莫家湾村。有关帝庙憩难民，男妇数百人设粥厂，朝暮每授一攴，予即止宿。 十六日，天雨；仍止关帝庙。是日，蒋妇偕一胡姓媪往龛山。 十七日，大风；仍止关帝庙。同止有孙大者，郡西郭外人；九月间被掳，由余杭逃出；因足疾，逗留莫家村湾；托予便道诣伊家寄书，令其子掉舟來迓；予诺之。 十八日，由莫家湾攴粥，啓行。沿途乞食过六、七家，计食冷粥半盏、熟萊菔半盏、黍粥半瓯；余则豆腐渣一握、糠竅一握、米一撮、碎麦一撮、白菜二株、钱五文而已。薄暮，抵龛山村市。将途中乞得豆腐渣、白菜，恳沈姓妪釜炊食。妪初未之允也，得邻人潘翁怂恿；始诺，且为執炊。並以米数合和入，伺予食罄；以所余盛置一瓯，并瓯持赠；嘱储作明日晨攴。予感激涕零，目妪为淮阴之漂母、柳和之刘媪而别。别后，行半里许，访诣火德殿路径；土人谓此殿去此尚远，日晚不及趱行；此去数武土地祠置粥厂，客故往止宿可也。予如言，往就食粥；先祠内，哀鸿雾集云屯；后至者，无容膝地矣。迺於戏台后，藉腐草破席危坐通宵。 十九日，黎明；就难民借锅，以昨所余汤饭，入糠竅和煮半熟而食。食毕起身，向郡东行；至午后，抵太平桥粥厂（在柯桥西十余里）就食一饱；濒行又赠钱二十文，甚善举也。薄暮，行抵西郭，访孙大家投书；其妇颇贤，兼以骤闻夫耗；欣喜过望，款留殷勤；觉被难來，无此好面目也。晚饭既毕，为予设榻；予见其厨下，藉草甚厚且洁；坚嘱借被一袭，卧薪倚烟楼旁；即亦可遣困倦，无事设榻矣。是日，扶杖行七十里，风霜凛冽，手皲瘃足，趾皆穿；非此一宿，几不能支。自十一脱网羅后，长途阅八昼夜无复饔飧；至此连进两饭，且佐齑盐；芬芳甘美，以为得未曾有；遂疑山珍海错，不复在华屋中矣；况寝处温襦逾常，加以棉被二、三叠；回思连宵光景，饥寒饱煖；相去何啻霄壤耶！ 二十日，清晨；自孙宅早饭，起身至迎恩桥边，问往昌安门孔道。有两少年怜予资斧乏绝，各解橐赠青蚨六、七十文。予思，由郡还乡，不一昼夜可达；今遇二君，饿殍可无忧矣。再三称谢而别，惜仓皇奔走未暇叩其姓氏。至今，犹耿耿以不能报为憾也。循塗过绕门山，见有僱小舟者，贴钱三十文，得载至泾口上岸。复行过东关、曹娥，适别股贼过江，恐被所迫；乃择僻处暂避，露坐沙地。自二更余，闻人声稍静，逡巡至万寿亭藉草假寐。夜甫半，有兵士负担过前，见予寒战，掷赠被絮一袭，遂得笼体睡片刻。呜呼！此兵士者，亦予患难中之须贾也。 二十一日，巳时刻；始有渡船过江。在大舜庙前攴粥数盏，出至文昌阁；以夜來所得被絮作资，雇船抵小越。访故人，俱深匿不见。旋晤方友丹崖，贷钱二百，市面充饥。就悉，居宅已陷为盗；眷属避乡，惟不稔在何处？爰至官村倪友正美家，探知侨寓外氏，举家无恙。且知，内子於十六日未刻分娩，又举一子。而石兄锦源，已於初六日言旋，予闻之慰甚，转若忘身之自患难中回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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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6-25 22:40:40
变色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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