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外地人,写了点在余姚打工的经历

uiaeei · 发表于 2017-3-19 18:07:32

春节前一个月，我在余姚的一家工厂找了第一份工作，工资待遇可观，包食宿。
我首先要声明，对于这个工厂的这些见闻，都是我真实所见所闻，我虽然是个外地人，但对这座城市也没有什么偏见。其间也没有发生什么光怪陆离的故事。这些我所遇到的人，他们跟所有那些千千万万在外靠体力赚钱的工人一样，都是在生活的泥沼里费力挣扎的人。我所写的内容也无非就是我在车间里的某些经历以及一些无趣的对话。至于想听有趣故事的人，大可不必费力看下去。
侯哥
第一次见到侯哥是在应聘当天早晨。怕迟到，就提前半小时到了。没有员工证不给进去，我就在厂门外等着。从外面看，厂区很大，厂房也很多，其中有很多还装镶嵌着巨大的落地窗户，上面结满了正在溶解的霜花。门卫室也很大，里面坐着两个彪形大汉，两人都时不时以怀疑的目光盯着我看。我攥着我精心设计的简历面对着大门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前几天刚做的韩式烫发硬生生被吹成了鸡冠头。就在我忙着梳理我的头发的时候，大门内传来了一声粗矿的呼唤，喂！你是来应聘的吗？我点点头，看见一辆电瓶车上坐着一个黑眼圈浓重、头发蓬乱的男人，胳膊肘搭在车把手上。进来，上车！他说。
我坐着这个男人的小电驴，被带到了人事部。他说，这是总统级别待遇，一般人享受不到。从大门口到人事部其实也就20米。
面试的过程很顺利，与人事主管一番简短的问答过后，我就被告知今晚就可以来上班了。倒是对于我带了简历这件事主管似乎有些吃惊，这细微的惊讶表情稍纵即逝，但还是被我捕捉到了。主管只是粗粗的看了一眼我的简历，这些五花八门的工作经历好像并没有引起她的兴趣。从影院售票、超市导购、电话销售到汽车配件装配工、仓管……我把从高中毕业后所从事的大大小小的工作都罗列在了上面。面试过程中，总统司机一直站在门外边，时不时往里面瞧着，像一个等待召唤的侍卫。
“你上面填的意向是储备干部，我们公司对储备干部的要求还是比较高的，特别是对管理方面的能力。你先到车间锻炼锻炼，然后根据你的意愿以及你的表现，我们会综合考虑然后决定你的下一步职业规划。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今晚8点来上班。现在人手比较紧，你先上一个星期的晚班，之后会把你调回到正常的白班。”
“好的。”我点头答表示同意。
“候飞飞，你进来一下！”侯哥终于被召唤了进来，主管命令我们做一个相互介绍。侯哥腼腆的伸出了手，我们握了手，就算认识了。
“快到年底了，车间应该会比较忙一些，具体做些什么，到时候车间主任胡工会安排。你先跟着侯飞飞做一阵，这会儿他忙不过来。你们自己安排好分工。”
“恩，几点下班？”我问。
“早上8点。”
面试结束，侯哥也下班了。侯哥又把我专车送到了最近的公交站台。“晚上来的时候，记得穿厚实一点，晚上会很冷。多带点吃的，不然熬不了一晚。”说完侯哥就骑着小毛驴顶着冷风走了。我站在马路边，看着他的干瘦的背影，心情莫以名状。
晚上8点，辽阔的天空被沉重的夜幕笼罩，作为主角的月亮早已闪亮登场，遥远而又干净。身为配角的星星则躲在黑色帷幕后面焦急的等待出场。我站在公司门口，看到所有的厂房都灯火通明，透过玻璃窗户观察，很多人已经开始了这一天的工作。看他们的样子，人人都干劲十足，脸上都充满了兴奋的表情，他们围绕着机器忙忙碌碌，偶尔交头接耳急切地谈论一阵。或者出现某个人，站在机器的操作台上挥舞着手臂，大声呵斥着一个不知所措的妇女。这一台台嗡嗡呻吟着的注塑机，这些不知疲倦的人们，我仿佛置身在某个角落的蚁穴里的某个储藏室，里面藏满了一只只奄奄一息的尸体和一群勤奋劳动的蚂蚁。
车间主任老胡带着我进了车间。巨大的车间内排列着4排注塑机，每排有10台机器。每台机器边上都驻守了2到3个人工作。
在一个角落的边上我看到了候哥。他所在的机器似乎出了问题，有几个师傅在忙着排故障，侯哥默默跟在他们的身后，笔直地站着，两眼无光，正等着机器重新开动-----像一尊被冷落在角落里的兵马俑。
老胡把我带到了猴哥身边，侯哥看到了我，露出一副惊喜的模样。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很多人一听倒班就索性不来了。毕竟要赚钱嘛，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夜班应该没人管吧？我悄悄压低了声问道。侯哥听了我这话，就悄悄凑近我的耳朵指着刚走不远的老胡，说他有个奇怪的爱好，就是经常想摸工人的头部。只要有人犯了错误，他就看会指着对方大喊：“摸头！摸头！”我歪着头问他啥意思。侯哥说，笨蛋！
侯哥说他大我一岁，91年出生，河北邢台人。跟随家人一起来到了余姚，今年已是第10个年头了，他说刚来时余姚也是个跟他老家差不多的城市，不知怎么忽然就不一样了，发展快了，到处都在造房子。商业广场，排列整齐的商品房，还有带着高高带着围墙的豪宅，里面有落地窗户和旋转楼梯，精致而体面……这里的人们称之为余姚大帝国。猴哥说自己住在汽车站旁边，跟城里的房子相比，他那就算是“贫民窟”了。他说这车间有很多他的兄弟姐妹，都来自那个“贫民窟”。
没过多久，机器修好了，我们开始了工作。
侯哥干的是注塑机床取件的工作：把注塑好的产品从注塑机上取下来，关机门、按启动、修剪产品、开门再取件，如此往复，工作时间为12个小时，并且经常倒班。产品有时有些瑕疵，我的任务就是帮侯哥把这些产品用美工刀把这些产品修剪整齐。
……
无聊而又及其愚蠢。我们两人就像两台灵活的机器人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毫无乐趣可言。长时间的工作让人感到疲惫和苦闷，无暇思考，只能用闲聊来找点乐趣。我们俩都玩英雄联盟。我问他最喜欢玩哪个英雄。猴子，猴哥不假思索的说，因为他有一根金箍棒。我说我最喜欢玩奶妈，因为她的奶最大。然后我俩就不约而同的笑起来。猴哥说，其实奶妈并不是奶最大的，最大的是豹女。我说，奶妈的胸看起来最大。猴哥反驳道，豹女真的才是最大的，因为她叫奶大力。我说不不不...
最后，关于谁的胸最大，我们并没有得出一致的结论。
我们的机器旁不远处有一张装配零件的台子，由于年底囤货要加紧赶工，时不时会有几个女工在那里搞装配。今天刚好就有几个年轻的女孩子在那工作。猴哥偷偷指着其中一个穿着绿色羽绒服的姑娘向我示意，哎，那个，怎么样？姑娘带着一个红色的针织帽，敞开的羽绒服内穿一件黑色毛衣，正坐在一张凳子上埋头工作-----饱满的胸脯在垂落的长发的掩映下若隐若现。
不错，够大，我说。我是问你想不想追她？傻逼。我说我还没谈过恋爱，没有经验呢。你还是个雏？猴哥表示出夸张的惊讶表情。我说以至于每次回家我妈都会在床头偷偷放一包抽纸，以备不时之需。猴哥听完突然又哈哈大笑起来，身体不住的颤动，大张着嘴露出了一排整齐的大黄牙。我看着他这副滑稽的模样，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说我一星期要用掉两包纸，猴哥和我就笑得更大声了，他边笑边说一定要带我去破处，然后突然收起笑容，变换出一种极其猥琐的表情。余姚有一些洗浴中心有“服务”项目，我带你去感受感受？我说在那消费一定很高。猴哥说，也就两三百。
我在心里默默过了一遍口袋里的存钱，暂时没这个需要，我说。不知是看出了我的囊中羞涩还是想我故作矜持，猴哥开始嘿嘿嘿的笑了起来。我说啪啪啪也就那么回事，早晚会有的，我还怕得病！猴哥听了我这个回答，就忽然严肃认真地给我讲解起了洗浴中心的服务项目，这些个洗浴中心啊，一般是没有敲大背的，敲大背就是做爱，所以你也不要怕得病。只有半裸胸推、手推...
我默默地听着猴哥的讲解，不动声色地一一记了下来。第二天又琢磨了一夜，决定让猴哥带我去“感受感受”。
候哥似乎已经开启了话匣，跟我讲起了他的感情经历。猴哥谈过好几次恋爱，几乎都是跟车间的外地女工。他说自己的交友圈子太小，其实想找个本地的妹子，“本地漂亮妹子虽然多，长得水灵，但是大都看不起外地人。”候哥这样说。候哥还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家里有个女儿（后来才得知，候哥的老婆跟男小三跑了，还开走了家里唯一一辆4个轮子的车）。我不信，他就打开手机给我看他女儿的照片，小女孩有着一张粉嘟嘟的圆脸，穿着干净的睡衣，眯细着眼睛笑的很可爱。相册上几乎每一张都是这小女孩的照片，每一张绽放着同样的笑容。我说你生出这么可爱的孩子一定是老天保佑，猴哥却只顾着盯着照片傻笑。
候哥的女儿5岁了，他决定今年就送女儿去幼儿园。他说自己都混成这样了，就不能让女儿输在起跑线上。我开玩笑说可能已经输在起跑线上了，猴哥似乎并没有听清，自顾自说，要送她去学english，回家跟我讲英语，说完腼腆的笑了。幼儿园一个月的学费要1500, 他说自己一个月赚4500，还是有点压力,还得再娶一个老婆呢.
粗俗的玩笑带来的欢乐气氛渐渐被对现实的焦虑取代，我们都沉默不语。窗外靠近窗户的一排自行车和电瓶车被车间的灯光照得闪闪发亮，越过车棚，再往远处望去，则是一片黑魆魆的群山的轮廓，月亮高悬天空，明亮而又干净。门卫室的那两个彪形大汉正趴在桌上酣睡，由于制服太短，露出了一小截腰背。车间好像突然变得安静了，人们已不再到处走动、说话，只有机器嗡嗡的叫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我看了看时间，02:00。候哥走下操作台，推开了一扇玻璃窗户，一阵冷风乘虚而入，我俩同时打了个冷颤。醒醒脑，侯哥回过头说。
我看侯哥做得很娴熟，除了张嘴说话外完全几乎没有了多余的动作。车间的工作枯燥又毫无创造力。我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真他妈没意思。”我说。
“啥？”侯哥歪着头问。
“我说真他妈的没意思！”我挺恼火，车间的噪音突然好像又大起来。
“干累了吧，习惯了就好了。我也是这样过来的，到了后半夜可能就会觉得有点疲，慢慢习惯就好。我觉得，快过年了，对于你来说先找个地方落脚总比你在这个时期四处求职强些。先在这干着，再慢慢找！除非你有本事有资本。否则做什么都一样，还是靠体力干活。”侯哥的回答让我羞愧，也更加恼火，我只是发泄一下情绪而已，而他却滔滔不绝大发了一通议论。
“那你觉得做啥有意思？”猴哥突然问道。
“我想睡觉。”我说。
“睡觉能挣钱就好哩！我就天天睡觉，啥都不管，嘿嘿嘿。”侯哥晃了晃手上的塑料对我说道。
“是啊，每天干这个多无聊，你就没有想过换一份不一样的工作？”
“想过啊，懒得换。也习惯了，想不到要找啥工作。”
“那就做点小生意啊。”
“做啥生意？一没本事二没资本。”
“比如说学个手艺，开个小店，也比干这个强啊！”
侯哥的眼睛顿时明亮了起来。
“其实我挺想养猪的，我老家那边有些人养猪挺赚钱的，弄一个养殖棚，搞生态养殖。看看能不能赚钱……”
……。
侯哥说他喜欢唱歌，两人说累了，就一起唱歌来打发时间。侯哥的嗓音虽然粗矿，唱起来却带点孩子式的稚气。
唱伍佰的森林、刀郎的第一场雪。还有他最喜欢的一首歌：赵薇的拨浪鼓。他说这也是他女儿最喜欢的一首歌。我不会唱，候哥就带着我唱：
天晴朗那花儿朵朵绽放
闻花香我想起年幼时光
我的家那甜蜜好似枫糖
幸福呀小妹妹一起唱
山青青水蓝蓝看日出看云海
拨浪鼓咚咚咚妹妹笑得脸通红
彩虹桥路弯弯牵着手儿不怕摔
爸爸说你们是甜蜜的负担…
车间的空间很大，头上的模具吊装车突然开动了，发出了很大的回响，我们的歌声几乎被淹没在这徐徐开动的吊车的轰鸣中。